这时黄月奏听到徐阳的叹息:“冯妍,你不必太悲观,我们会尽力将你体内的冥气逼出、消灭,虽然……这过程很是凶险,但并不是没有一线生机的。”

    随后是一阵沉默,才听见冯妍从容声音:“既然如此,麻烦会长和两位长老了。”

    她已经不再哭了,镇静漠然,像看一场提前知道结局的剧,渐渐坦然接受了。

    多年以后,黄月奏想起这一幕,终于多少明白堂堂风华绝代又出类拔萃的秦浪会爱上冯妍。

    因她的确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奇女子,弱不禁风,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直面生死,不带半点矫情,不做徒然的挣扎。

    驯顺,有时比反抗更需要勇气。

    片刻之后,猝然听见冯妍一声凄厉嚎叫,屋内金光涌动,其间有大片黑气缭绕飞舞,至透窗外。这股黑气让黄月奏感觉到压抑、恶心,体内御气在本能催动下不听使唤地激流,猛然自黄月奏周身迸发而出,强硬地与黑气对抗,沿途将一扇扇窗户击成细碎碎片!

    于是黄月奏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景象,李云东、孙不念、徐阳,三位协会最强的名剑师分三方将冯妍围在中央,每人身前立着名剑,名剑威严浩然的金光涌动,如三条链锁刺入冯妍的体内,将她高高托起。而冯妍面相痛苦扭曲,一声声凄惨嚎叫,痛不欲生,自她身体内涌动大片大片的黑气,沿着禁锢她的那三条铁索,与三位最强名剑师的御气殊死搏斗,战况惨烈,僵持不下。

    屋内的三人不由大吃一惊,然而事情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专心先为冯妍驱散冥气。

    他们没想到黄月奏会出现在此,就如谁也没想到这时秦浪会突然回到协会,闯入了屋内。

    “妍妍!!”

    震怒无比的暴喝宛若炸雷,惊得黄月奏浑身一抖,回头只看见一道白影自眼前一闪而过。秦浪如电光一般闯入阵中,鱼肠剑御气凝聚锋芒,一剑斩断三位顶尖名剑师的御气锁链!

    李云东三人措不及防之下纷纷闷哼一声,倒退数步,而空中的冯妍则哇地一声喷溅出一大片血雾,软软从空中坠落。

    秦浪一手揽住了冯妍的腰肢,见她面若死灰,满身黑气涌动,抬起头,望住李云东三人,自喉间沉沉挤出音节:“你们……都干了什么!”

    黄月奏如遭雷击,定定地看着秦浪,误以为是幻觉,不敢相信。

    面若寒霜,一双如狐狭长的眸血丝密布,杀气腾腾,似要炸出来一般,全然无温柔,变成一匹狰狞凶兽。

    这……是秦浪?

    那一刹那,黄月奏误以为眼前只是一个像秦浪的陌生人。

    徐阳同样感到震惊,断然没想到秦浪会如此刚好地在此时回来,又关心则乱,不由分说强行破了三人化解冥气的阵法,不仅功亏一篑,而且已经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冯妍……已经无药可救了。

    徐阳心想一切都是天意,长叹一声,说道:“秦浪,冯妍受到了冥气的侵蚀,若不处理,冥王将会重新降临人间,人间将会有莫大浩劫。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胡说八道!!”秦浪暴跳如雷地喝道:“冥气已经数千年没出现在人间,妍妍怎么可能会感染冥气?!就算是,谁同意让你们处理她的!我、不、准!!”

    他身体在发颤,完全没想到今日竟会是改变他一生的一天。他不过是在听闻冯妍生了一场病,特地空下时间赶回来看冯妍,却看到这样叫他目呲欲裂的一幕。

    他什么都不会相信,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可以伤害他最心爱的人。

    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可以!

    但这世上,惟独有一个人的允许让他无可奈何、无力反抗。

    衣裳突然紧了紧,原来是冯妍在吃力拉扯他的衣角,秦浪垂首看去,看到了叫他悲痛欲绝的一幕。

    一柄短刀,整个刀刃没入冯妍的胸口,刀柄上握着的手,指节修长又秀气,曾抚慰他,令他爱极了这个世界。

    冯妍的手。

    她温婉笑着,眼眸晶莹剔透,似闪烁的水晶,颤巍巍地道:“浪,可是我允许了哦。”

    为什么……要用这样轻松平静的语气?

    为什么……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如此决绝地做出了抛弃他的决定?

    秦浪满面茫然,愣愣地望着冯妍血色尽褪的脸,脑袋嗡嗡作响,手足无措,狼狈不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冯妍太在乎他,所以永远不会让他知道,是他贸然的闯入才断绝她微弱的一线生机。

    她要造成他自杀的错觉,也许他会因此怨恨,以为她是被逼而死。

    但恨一个人,至少要比恨自己好得多,也越容易走出的多。

    “妍……妍……”秦浪觉得一瞬间,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软软瘫坐在地上,木然拥抱着冯妍。

    猛然他一声尖锐凄凉的悲吼:“妍妍!!!”

    如同被惊醒一般,拼命将御气往她体内涌入,护住她的心脉,用尽一切努力想要令她回天改命。

    然而已经无力回天,无论怎么渴求、再如何疯狂,都只能是令她多延长一点在这人世的时间而已。

    延长的时间越久,便是对他越大的折磨。

    秦浪手足无措,仓皇悚然,骇然冲着李云东等人嘶吼道:“快来帮忙啊!!帮帮我!!求你们了!!快啊!!!呜呜……!”

    他泣不成声,形若疯魔,而李云东三人却如同雕塑,怜悯看他,一步未动。

    因为他们已知结局无法更改,上前帮助只是伪善的装模作样,无济于事。

    偏偏懵懂的黄月奏被秦浪的嘶吼惊醒,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来,伸手按在冯妍胸口,催动御气想要与秦浪一起努力。

    然而事与愿违,拥有黄金瞳特质的御气进入冯妍体内,不受控制地与她体内的冥气激烈厮杀,反而加速了冯妍身体的衰朽,将秦浪的努力全数抵消,化为泡影。

    秦浪震骇睁着眼,颤抖看着黄月奏的小手黑气涌动,在边缘处与她的御气交织在一起,发着低低爆响。

    一瞬间,所有的前因后果,他都猜想到了。

    怒不可遏的他重重一把甩开了黄月奏的手,歇斯底里地冲她锐声怒吼:“滚开,不要碰她啊!!都是你害死了她!!滚!!!!!!!”

    这一句话,在此后黄月奏的一生中杀伤最大,令她吓呆了一般,魂不守舍,定定看着气绝的冯妍和依然不肯放弃的秦浪。

    自此以后,世上少了一个温柔阳光的秦浪和一个纯真可爱又爱哭的黄月奏。

    多了一个杀伐果决又冷艳淡漠的秦浪和一个……木然呆滞且不许任何人触碰她身体的黄月奏。

    十天之后,秦浪私自离开总部,杀一百零八妖,杀一只妖,刻一笔纹身,纹身成龙。三个月后,回名剑协会,领黄月奏一百零八剑承影剑罚。

    ……

    多年之后的今天,天穹月光已然被冥气与轩辕气掩盖,而黄月奏伫立在窗前,凝神仰望了天穹许久。

    “小奏,不用担心了。”薛鸿铭推开了门,悄悄走来,站在她身后,心中暗叹,轻声说道:“应力旬爷爷和龚明宇虽然失去了御气,但检查结果已经出来,并无大碍,今后他们可以安享晚年,不必参加惨烈的战斗了。”

    他其实分明知道黄月奏的伤口,却避而不提,装傻充愣,不敢触碰。

    黄月奏轻轻“嗯”了一声,默然半响,忽然静静说道:“鸿铭,你说,浪……他赌的时间是多长呢?”

    薛鸿铭一怔:“什么?”

    “战斗的时候,他很多次都可以用鱼肠,攻击的时候,重点不是在心脏,在其他地方。”黄月奏背对薛鸿铭,依然在看苍穹,如同秦浪生前喜爱看天穹月光,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她低声说:“浪……和自己打了一个赌。”

    是吗,原来如此……

    其实在战斗中可以多次动用鱼肠杀死殷天子三剑任何一人,却不动用,可以有机会直刺心脏结束对方生命,却转而攻击其它地方,虽然造成黄月奏等人伤势严重,但至少还是有生还的可能。

    原来悄然间,黄月奏已经看透了秦浪,太懂秦浪。秦浪许下了一个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即使在战斗,依然在保护曾经的同僚,等待他们杀死自己。而若是超过了这个赌下的时间,那时才是他铁石心肠,与黄月奏三人形同陌路的一战。

    枭雄如秦浪,仍然做不到绝对的无情,依然有动摇的地方,依然……需要编织一个理由欺瞒自己。

    薛鸿铭心中微痛,叹息一声。

    他满怀愁绪地劝慰道:“小奏,如果想哭……就哭一次吧。”

    黄月奏摇了摇头,细声说道:“不可以,还没到哭的时候……还没有杀死冥王。浪说,哭只是宣泄,于事无补,不如面对,解决完一切再哭。”

    “可是……”薛鸿铭心中沉痛,怜悯说道:“往往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哭不出来了,反而更伤。”

    黄月奏沉默地站着,没有回应,像一尊雕塑,孤独又坚强。

    薛鸿铭不知如何应对,最后只好说:“呐,你早点休息。”

    “嗯。”

    薛鸿铭摇摇头,叹息离开,然而刚走到门口,便听黄月奏忽然唤他名字。

    “鸿铭。”

    薛鸿铭诧异转过身,眼前一花,还未看得清虚影,黄月奏便如飞鸟一般扑跃而来,撞击他得差点摔倒。

    她垫着脚尖,紧紧拥抱着他,埋首在他肩膀之上。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啊啊啊啊!!!”

    她娇躯簌簌颤抖着,放声痛哭,哭得肆无忌惮,惨绝人寰,悲泣的声音惊天动地,仿佛整个屋子都在动荡。

    薛鸿铭如同石化了一般,浑身僵硬地任黄月奏抱着,这时才惊觉黄月奏已经长大到了仅仅矮他一个头的身高。

    也才猛然意识到,实则黄月奏不过只小他二岁而已。

    但他旋即终于安心,心知这一场痛哭过后,黄月奏从此走出阴影,或许依然不会回到从前那样快乐,但至少也不再会有这十四年来这般压抑沉重。

    薛鸿铭想抹去她的眼泪,宽慰她,不想双手才放上她柔弱肩膀,黄月奏便带着浓重哭腔地严肃叫喊。

    “不准看!!呜呜……好丑!!呜啊!!!”

    薛鸿铭双手一僵,垂下了手,任黄月奏下巴抵在肩膀上悲怮痛哭,不看她决了堤的悲伤表情,眼眶泛红。

    “骗子!!呜啊啊啊……都是大骗子!!啊啊啊!!”

    嗯,秦浪骗了她,骗她蝴蝶飞舞,却不告诉她蝴蝶最后会死,骗她过去存在才是最重要,却自己沉*沦执念,为过往背负,而她信以为真,等到发觉,已经无法更改。

    但是……在最后,她用被欺骗的谎言当做真理,还给了秦浪,使他最后解脱,迷途知返,微笑离开。

    薛鸿铭缓缓伸手,抚上黄月奏的后脑,指尖摩挲在她雪白的发丝间。

    她的长发厚而柔软,方一接触,由不得人心生柔软。

    像雪地。

    茫茫无际,纯洁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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