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寺这几日香火鼎盛,烟香袅袅,如一层雾笼罩佛门,经久不散。在相乐的记忆中,自他接任主持以来,建德寺还从未如此热闹过,香客不觉,人满为患。

    但相乐并不是十分开心,因为他知晓这鼎盛背后,藏着怎样的惊惧恐慌。

    虽然每个国家都在信誓旦旦地向民众宣布,造成天穹异象的阿姆朗多物质正在逐步得到控制,然而两个月后,人们看到的只是苍穹的黑气愈发浓烈,这几日甚至沉得像要坠下来一般!而气象局提出的预测精准度和及时性让人失望,依然还是有不少人和建筑被坠落砸下的阿姆朗多物质击中死亡、崩塌。

    民众从最开始的相信权威保持镇静,到现在渐渐开始产生疑虑,末世言论再一次沸沸扬扬地传播开来。于是人们心中不安,对于未知,只能借助同样未知的神佛来安慰自身,使自身能保持一些希望,相信这个世界会更美好。

    所以就连建德寺这样的小破庙也被踩踏,一日下来,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相乐心有忧患,但其他几位寺内僧人均都笑开了脸,看着大量钱财源源不断地被塞进寺内功德箱,连那几位年纪最大的僧人都满寺奔走,上楼梯都特别有劲。

    但这一日,薛鸿铭忽然出了塔,穿过拥挤人群,木然站在大雄宝殿之前,仰首望着大殿中央宝相庄严的金身大佛。

    相乐此时正在招呼香客,眼角瞥见他站立的身影,见众生皆拜服,唯他一人身躯挺拔,全然无敬畏地仰望佛祖,不由心中莫名一凛。他想了想,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宣了一个佛号,温声问道:“悟执,今天出塔来拜我佛?”

    悟执,也就是薛鸿铭法号,如今他剃去一头桀骜黑发,刮去沧桑胡须,竟是面容白净,眉清目秀。

    薛鸿铭收回仰望佛祖的目光,看着相乐说道:“我既然出塔,自然是有事相求主持。”

    相乐心中暗暗叫苦,薛鸿铭入寺之后便隐居宝罗塔内,与世隔绝。他若有事相求,必然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并且相乐隐隐觉得,这也一定是件强人所难的事。

    他犹豫片刻,说道:“不妨直说。”

    薛鸿铭认真说道:“请主持这几日谢绝香客,封闭我寺佛门。”

    “什么!”

    虽然预料到薛鸿铭所求之事一定很无理,但相乐听闻之后还是大吃一惊,还未等他说话,寺内几个僧人顿时哗然,呼啦啦地一下围了过来!

    “谢绝香客,封闭佛门,凭什么!”

    “悟执,你太过分了吧!!”

    其中一个辈分较高的老僧人更是怒不可遏,过惯了清苦日子,好不容易有了鼎盛香火,就指望这一次能让今后人生命运有个改变,薛鸿铭竟然要他们驱逐香客,守着这座空寺?

    这是断他们的财路啊!这是要毁他们今后一生啊!

    他气急败坏地吹胡子瞪眼道:“悟执,你真以为你能在这作福作威?!若不是主持好心收留你,你也不过是一个黑*道……”

    “圆空师叔!”相乐心中咯噔一下,断喝叫了一声,随后肃然地道:“慎言。”

    “可是主持……”

    “师叔,身为主持方丈,此事应由我来处理。”

    相乐淡淡说道,然而语气颇重。圆空张了张嘴,最后懊恼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心中却在忿忿地想,当初主持早该听众人之言,趁着薛鸿铭孤守宝罗塔之时报警将他抓了,然而主持偏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悟执既入佛门,四大皆空,过往前尘不必再提,还说他定会洗心革面,报警怕会让他心生愤恨,再误入歧途。

    可你看他现在这跋扈嚣张的模样,哪有几分洗心革面的意思?!

    相乐自然知道圆空心有怨言,但此时无暇理会,只看着薛鸿铭,声音依然温和慈悲:“悟执,凡事皆有因果,你既要本寺这几日闭寺,总该有个因,你说可对?”

    薛鸿铭点点头,诚恳地说道:“昨日佛祖托梦于我,此事正是我佛叮嘱。”

    这场热闹因为圆空的大喊大叫而吸引了无数香客围观,听闻薛鸿铭说得如此凛然严肃,顿时四周惊呼四起,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相乐怔了怔,不由苦笑不得地道:“悟执,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敢诳语。”薛鸿铭双手合十,双目闭合,轻声说道:“方丈请看我佛金身。”

    相乐和众人下意识地仰头看向高达庄严的佛像,佛面慈悲、沉寂、无悲无喜、无嗔无怒,有千百法相,然而渐渐,佛像似有了一些轻微的变化。

    “快看,佛像好像在动啊!”

    “哎哟哎哟,真的啊!!”

    在众人惊呼声中,佛像庄严肃穆面孔之上,浮现出道道细微纹路,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只听闻噼里啪啦声,面上金片簌簌而落,随后剥落的态势蔓延全身,扬起无数尘埃!

    除了薛鸿铭面容沉静之外,人群都震骇惊叫,纷纷跪拜,大喊:“佛祖显灵了!”

    相乐和一众和尚也都面现惊容,慌忙双手合十,虔诚低吟佛经。

    就在这时,佛像再现变化,褪去了金华之后,佛面灰暗,自双眼眼角起,两道浅浅痕迹顺着它饱满面容延伸,彼此汇聚在下巴,随后这痕迹愈发深刻明显。

    “佛祖流泪了!!”

    “天呐!这是有大灾难,佛祖慈悲,托梦让我们避祸啊!!”

    人们惊慌地叫着,已有人吓得魂不附体,匆匆参拜数下后便起身仓皇跑开,而就在此时,金光轻薄如物,倏然洒遍整座大雄宝殿。

    佛身龟裂,金光自佛身之内迸射而出。

    随后佛身灰飞烟灭。

    众人大惊失色,顿时纷纷起身,甚至不用相乐开口,鸟走兽散一般向佛门之外争相离去。

    “这……”相乐一时无言,惊疑不定地看着薛鸿铭,颤声道:“悟执,佛祖可是说本寺将有劫难?”

    薛鸿铭慢慢睁开眼,轻声答道:“是,所以请诸位也尽早离开。”

    “那么你呢?”

    “我仍守宝罗塔内。”

    “明白了,”相乐长叹一声,扫望一眼众人,说道:“你们等等我。”

    说罢他回身进屋,不多时已拎了一件大包出来,交与圆空:“悟执入寺,捐赠共计六十七万元,这几日香火鼎盛,共计收入三十九万六千五百七十二,钱财虽少,但足够你们平分后过几年好日子,只是如果要另寻他处,重建建德寺,怕还要你们筹备些善款,如何选择,又你们决定。”

    他双手合十,庄严诵道:“阿弥陀佛。”

    众位僧人心生哀戚,却无一人说话,以佛礼回相乐,便一同离开了。

    人去楼空,偌大建德寺,只剩下薛鸿铭和相乐两人。薛鸿铭深深看了一眼相乐,说道:“方丈不走?”

    相乐平静回答道:“贫僧无处可去。”

    呵,你看,连六根清净的和尚都有执念。

    薛鸿铭于是不再劝,只是道:“方丈,这几日找个稳固安生的地方,自此生死由命。”

    随后他重新回到塔内,平心静气地打坐,身边有唐夏安静地在陪伴他。

    就此过了七日,这一日,寺内忽然寂静,按说寺内无人,本来就是该安静,然而这一日的寂静尤为不同。风不起,云不动,虫鸟走兽不鸣不叫,仿佛时间被定格了一般。

    就像是……风暴雨来临的前夕。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次日风云突变!

    青山四面,黑气如火山爆发一般汹涌喷出,呼啸宛若怒潮,惊涛骇浪地席卷向这座小小寺庙,苍穹之上,道道黑色落雷接连不断地砸下,炸得青石粉碎,长廊倒塌,仿佛这座小小寺庙正在承受一场猛烈的炮击一般!

    在轰鸣声与漫天落雷之中,寺里来了一个人。

    他身材削瘦,穿一件黑色风衣,衣摆极长,直到了他的膝盖之下三寸。而他行走之间,黑气如影随形,如墨一般渲染开来,黑气所过之处,花草枯萎,砖石腐朽,似乎转眼便过数十年一般。

    他笔直朝着塔内,黑色落雷在他身边狂欢,为他迎接欢送。

    他走进塔内,看见薛鸿铭正对着他笔挺站立着,双手合十,双眸淡静望着他,似一个等待香客已久的僧人。

    “桀桀桀桀……”那个人怪笑起来,笑声尖锐如铁刀磨石,令人心中莫名发寒:“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薛鸿铭平静说道:“冥气侵蚀人间,原来已经足够让你构造一个肉身了。我不希望你再来,当既然你要来,我只能在这等你。”

    那个人森然笑道:“那么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了吧?”

    “为了这把剑?”

    “不错,当初我给你了这把剑,但你现在既然已经荒废它了,那么就该还给我,我会再找一个传承者。”

    “当初你对我说,只有得到这把剑的人才能活,所以我杀了阿木。那么现在你要收回它,是不是说明,我……也要死?”

    黑袍人想了想,阴测测地道:“你算是拥有过它一阵子,只要把剑给我,你可以不用死。”

    “堂堂冥王,没想到也像个小人一样习惯撒谎。”薛鸿铭微讽地说道:“第一,交易买卖,宁情我愿,不能我买了你的东西,回头你发现这件东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就来向我索要,人间没有这样的道理。第二,我若给你剑,我一定会死,因为剑已认主,想要它无主就只能杀死它的主人,也就是我。但我想要活,活到天荒地老。第三,这把剑我可以给任何人,惟独不能给你,因为给你,人间就要毁灭,我同样活不了。所以……”

    他顿了一顿,望着冥王,斩钉截铁地说道:“有这么多的理由,我不能给你剑,那么我就不能给。”

    冥王冷笑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冥王,那么你认为你能够战胜我?”

    “当然不能。”薛鸿铭诚实地回答道:“但你不过是冥王的分身与影子,而我拥有黑凤凰血脉,还拥有二分之一的轩辕剑,凭什么不能打赢你?”

    (ps:这是补昨日未更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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