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桐倚着栏杆,手里的酒晃动着,一波一波来回地荡,薛鸿铭将酒放到一边,顺手点了一根烟,安静地看着柳桐梦幻般的侧脸。

    直到柳桐下车时,薛鸿铭才知晓她穿的是裸背长裙。夜色里,白莹光滑的肌肤滋生着夺目光泽,配上那袭艳红如火的裙,犹如立在狂焰里般的妖娆。晚风吹动她微卷的发,扬起如展翅高飞的鸦,以致于薛鸿铭有种几乎真实的错觉,仿佛那些猎猎飘动的发丝在黑暗中无限蔓延,直至看不到的彼岸。

    柳桐轻抿了一口酒,她出神地凝望着江面上的繁艳城市,忽然道:“鸿铭,你和我一样,都是拥有执念的吧?”

    薛鸿铭一怔,脸色变幻不定,片刻后骇笑道:“执念?这种东西,摸不着看不透,我从来没见过。”

    柳桐淡然一笑,扭头望他,道:“执念即信念,在你绝望的时候,遭受挫折之时,你仍固执地相信它,并非相信努力坚持就会开花结果,而是若此时放下,心火犹在灼烧。”

    薛鸿铭想了想,道:“放不放下,我心火都未曾停息,又何来执念?”

    “呵,鸿铭,你还没到笑看浮云,冷对花落的时候,自然生生不熄。”柳桐摇头,转而专注地望着杯中的酒,酒波欢动,映着她脸上的落寞。她笑一笑,低声道:“而我,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了。”

    薛鸿铭无言以对,她说得清淡,内容也到了无欲无求的洒脱,然而她在星光灯火里的落寞神情,让薛鸿铭觉得大约此时她有那么一抹的悲凉。

    杯光划动,酒如清泉倾泻,柳桐仰头一饮而尽。

    芊芊玉指次第展开,如夜里昙花绽放,杯子悄然滑落,沿着安静流动着江漂泊而去,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她道:“你记得么?我和你说过,相聚分离原来是同一个意思,其实得到失去又何尝不是相同?我听过有人说,上帝只对世人说过一句话,你想要的,尽情去拿,它就在那,只要你付出代价。”

    薛鸿铭表情一肃,认真地道:“上帝是个骗子,有人付出了代价,却得不到想要的。”

    柳桐摇摇头,轻声道:“那是你付出的代价不够,或者是……你根本不想付出代价,亦不想得到你以为想要得到的。”

    薛鸿铭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凉,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目光微凝,沉声道:“总之我不相信上帝。”

    “我也不信,”柳桐温婉地笑,道:“可是你说,沉迷于执念和挣脱于执念,到底哪个才更有勇气?我失去了什么,大概总会得到什么。”

    薛鸿铭皱了皱眉,道:“你今天很奇怪……出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找个人倾诉而已。”柳桐妩媚笑着,艳若桃花,她眨眨眼,道:“这样,大概你以后会记得我吧?”

    薛鸿铭吃了一惊,道:“你要走了?”

    “是你要走了。”柳桐吃吃一笑,道:“鸿铭,我是知道你的。你不会……伴随一个人太久。”

    薛鸿铭于是不说话了,权当是默认了。有些人便是这样,明明不是朝夕相处,你只字不提心中事,却能轻易懂你,因为彼此大概属于同一类人。

    “不过说起走,”柳桐点了一根烟,悠悠吐出长而散漫的烟雾,道:“我明天的飞机,去巴黎,和陈志德一起。”

    她说得肃穆庄严,薛鸿铭见她如此一本正经,不由失笑,调侃道:“感觉像是要孤注一掷的样子。”

    “没那么严重。”柳桐嘻嘻一笑,不经意透出的纯真让薛鸿铭心中不由一荡,她柔声道:“只是想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的,给彼此一个想念,在一个转角,在一个午后。”

    她似乎想象到了那样的幸福,脸容忽然间变得轻松愉悦起来,葱指捏住才吸了一口的烟,弹入江中。隐约里,薛鸿铭对于烟火熄灭发出“滋”的那一瞬间,印象深刻。

    柳桐转身,凝望着薛鸿铭,忽然笑得春花烂漫,刹那之间,艳光四射,扑面而来的凶猛让薛鸿铭招架不住。

    “其实,我知道该怎么解开执念,你想知道么?”

    薛鸿铭沉吟片刻,道:“洗耳恭听。”

    柳桐走两边上前,几乎就快贴上薛鸿铭,凑到薛鸿铭耳边,吐气如兰。

    “就是呀,找到另一个执念。”

    她身上特有的,像是春天原野里百花混杂的香味让薛鸿铭的心成绕指,缠得他迷醉。她身材本就不矮,又穿着高跟鞋,因此不曾俯身,亦不必低眼。然而薛鸿铭还是只能用那句话形容此刻心中感觉。

    最是那一低眼的温柔。

    脸颊上,有一阵温热,有一些香味,有一些湿意。电光火石,蜻蜓点水。

    薛鸿铭愕然看着柳桐的唇离开他的脸,看着她促狭又妖娆的妩媚,失了神。待醒悟过来的时,柳桐已潇洒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隐没在辉煌灯火里,只有一那片如火的红还在煽风点火,张狂地摇曳。薛鸿铭定定凝望着,如同看着一团火。

    她就是一团火,她的生命便是燃烧,那火浩然壮阔又寥寥欲灭,似永不熄灭,又似下一刻就将沉沦黑暗。

    薛鸿铭一时怔然,默立风中许久不言。他知自己被柳桐的绝代风华为之惊艳,以致于人影消去,暗香不存,依然觉得那一瞬间历历在目,不曾离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静夜里搏动着,未必是爱,却定然想要拥有。

    可惜……这样的女子,已经有爱的人了。

    陈志德,你何其幸运!

    薛鸿铭满是失落地想,又觉得柳桐似乎心中有事,方才所说,应该是在倾诉。只是这就柳桐,从不轻易说透,任凭你去猜,只求她自己心头痛快。

    多年之后,薛鸿铭想起她今日所说,才知她的落寞与决绝。

    夜正繁华,薛鸿铭却已没了兴致,他望着着苍穹如墨,地面色彩缤纷,艳丽近妖,一时忽然觉得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于是不由想起柳桐的话,心想执念已深种,此生又怎会有其他执念?

    他决定回去徐家,今夜或许又是不眠,但应该早睡。

    徐家坐落于市中心,徐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有几分本事,几年下来,也有一些薄产。薛鸿铭不坐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进了小区。小区里,人声寂静,只有几只野猫偶尔受到惊吓,穿梭在草地滕树下。

    薛鸿铭止住了步,脸色很难看。

    灯下有个女孩垂手而立,年龄不过十四五岁,一头乌黑长发,面容清寂,粉雕玉琢,生得一双黄金瞳孔,表情呆滞,似被遗弃的小兽,沉静地望着薛鸿铭。

    薛鸿铭撒腿就跑!

    然而他跑了数步,又停了下来,心知此时她竟然出现,那么天涯海角,他都跑不了了,何必浪费力气?

    薛鸿铭转身,那女孩依然站在灯光下,明亮的眼睛在星空下眨动,依然表情呆萌,实在惹人怜爱,恨不得在她脸上捏两把,挤出一个笑脸。但薛鸿铭一点也不觉她可爱,对于从小一直作为打击的主要原因,这样的怪物,薛鸿铭没觉得她可恨就不错了。

    他走到女孩身前,干笑地道:“嘿,小奏,很久不见咯。”

    “嗯,”黄月奏微微点头,目光清澈,声音平平的,一点起伏都没有,道:“薛鸿铭,要惩罚你。”

    薛鸿铭面色一垮,做贼般嘿嘿笑道:“要不要一见面就这么严肃,我还送你很多礼物咧,你都忘了吗?!”

    黄月奏道:“留着。”

    薛鸿铭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好苦笑道:“好吧,多少剑?”

    “三十六剑。”

    “哪有那么多!”薛鸿铭吓得魂飞魄散,叫道:“你丫有没有搞错?!”

    “一百零六只妖怪,三十六个没有罪。”

    薛鸿铭于是道:“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他掏出手机,拨了120,一接通便道:“喂,十分钟后赶来丽阳小区,有重伤者。”

    未待电话那头问话,他便挂了电话。望着黄月奏精致可爱的小脸,咬咬牙,道:“来吧!”

    黄月奏缓缓抬起手臂,一阵光芒耀起,又顷刻消失,手指呈握着的姿势,然而手上空空如也。但薛鸿铭知道她已经抽出了剑,承影剑,向来就以看不见而闻名。

    他眼见黄月奏扬起手,陡然厉声叫道:“再等等!”

    黄月奏保持动作不变,安静地看着他。

    薛鸿铭嬉皮笑脸地道:“乖小奏,好小奏,那个……能不能分期付款?我这个小身子骨,受不起啊。”

    黄月奏点点头,这一次不待薛鸿铭说话,手如闪电,一剑劈下!

    “啊!!!!!”

    惨叫声裂石穿空,直冲云霄,一片阴云悄然掩盖了月亮,似乎连着月都不忍看这惨状。

    黄月奏,名剑协会第一天才少女,现任名剑协会首席执法队长,四岁继承名剑承影,一年突破御气四品三阶,成长之迅速,简直令人发指。儿时的薛鸿铭刻苦勤奋,拼了命地练习御气,却每每看到黄月奏轻描淡写间一次次突破,有时在睡觉时,有时在吃零食时。当你奋发图强,以为天道酬勤,身边却有个人漫不经心便达到你梦寐以求的境界,期间嫉恨,可想而知。

    那时的黄月奏对薛鸿铭来说,是沉重的大山,是不可磨灭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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