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及黛安於近午夜之时抵达了布罗克市,这座城市是在克特国中处於顶端的工业大城,以钢铁所组成的方形建筑高矮大小不一的林立在围墙内的领域。

    修德与黛安在布罗克门口办理入城手续后就随即进入了这么座城市,在经过八天又七个夜晚的野外露营经验后,他们两个人都很想要躺在旅馆温暖的床上,安心的睡上一觉,而不用随时紧绷着神经,害怕魔物及野兽的袭击。

    走在街上,这座城市的景物及气氛立即的就让两人感到不适……这是座缺乏生机的城市,在现在这个时段中,如果是其他一般的城市的话,肯定还会有各式各样的行业正在营业着,但是在这座工业城市中,此时的大街上却连半个人也没有。

    黛安边走边看着四周单调却又觉得有些奇特的钢铁制式建筑,在发出几声莫名奇妙的赞叹后,她很快的就厌倦了这样一成不变的景物,转而扭着头直视着修德的背景……即使在深夜中,各个工厂已经停止了工作,但长久累积下来的乌浊空气仍然让视野显得糊不清,也因为不想在街上呼吸着夹杂着煤炭味道的空气,两人迈向旅店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修德从旅店人员的手中收到了岚斯特的信,这封信是预料中的,因为他曾寄信给岚斯特,说他会差不多这个时间经过布罗克市,并且会在这个城市待上几天。

    修德一拿到那封信后就立刻拆开来,信中所要传达的意思大概是他的同乡好友已通过了考验,成为了圣堂见习骑士的一员了,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修德产生替同伴感到高兴的情感,反而在心中生出了不快之意,他至始至终都不同意岚斯特这个决定。他向旅馆的人要来了笔墨及一张信纸跟信封,他思索了一会儿,写上“恭喜”两个字后就迟迟没有再下笔写下任何一个字眼。

    黛安在整理完行李后就开始感到无聊发慌了,看着修德一副认真写信的模样,黛安以她自认不动声色的身手取得了岚斯特充满喜悦的信件,黛安在看完后的反应只有一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黛安眯着眼睛,装作不在意的看向修德桌上的信纸。

    「你就这样回信给他也没关系啊。」

    在看到信上只有两个字眼的她如此提议。

    听到了这句话,修德突然又补上「我相信你可以的」这段无意义的言词,并且将这封还未加上任何的祝福语的信纸装入信封中。

    对於修德这样的举动,黛安只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将行李里的自己惯用的浴巾拿出来,哼着民间小调往浴室走去,她可是许久未曾享受到沐浴在温暖又热呼呼的净水之中呢。

    修德在稍作整理后,也将油灯的盖子盖上,取出唯一的另一套衣物准备接着之后洗澡的他在此时听到了少女衣物卸下的沙沙声……他也在这时才意识到,现在的他正与一位女孩单独处在同一个房间里。

    两人在一起旅行的日子已经有十多天了,一同露宿野外的经验次数也与这个数字相同,但是那份平淡的感觉与此时两人同在一间房间里的感觉是完全不相同的──带点悸动、兴奋、羞意。

    两人之所以同一个房间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是整间旅店唯一剩下的一间房间,而且也是刚刚好的双人床,修德不无多想的拿下这房间的钥匙,而黛安也并未提醒他。

    隔着木门板,盆中的热水溅洒的声音及黛安因舒服而毫不掩饰的呻吟声令修德感到情绪有些躁动……修德告诉自己,他得要平静下来,在以前迪雅哥不也常常与他们同住在一间五人床的房中吗?

    修德努力调整着呼吸,他自己其实也很清楚,在以前迪雅哥还未被海贼掳走时的那段冒险日子中,她有时侯甚至会做出各种有意无意容易挑逗男人情感神经的举动,但不论是再诱人的姿态,只要是迪雅哥所做出来的,也或许是因为她幼嫩外表的关系,修德就只是对她产生出熟悉的亲近感,那种为了保护她而保护她的感觉,与此时黛安的情况相比,是相差甚大的。

    修德感到自己的心思愈来愈迷乱,他下意识的将手伸向旅行包中的一个长形方盒,将它放在桌上,并且打开它--里头是一把平实的猎弓,也是迪雅哥长年来所用的。

    修德想要去除内心中的纷扰,藉着这样的……迪雅哥因意外而留下来的东西……但是在事实上这把弓却连一点作用也没有,这只不过是一样对他而言没有用的东西罢了,修德的理智如此的告诉着自己。就这样想着想着,修德又变回原来的修德了。

    黛安刚从浴室中出来时,修德正在将装有那把弓的盒子收回旅行背包内,在妥善的放置在底层后,修德就一声不响的从全身包里在浴巾里,带着湿气而显现出特有性感的黛安身旁擦身走进到充满着女性特有体香的浴室中。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黛安虽然想表现出不在乎的感觉,但在整个心情上就是感到不爽快,甚至拉松了自己的浴巾,低着头一边碎碎念着检讨起自己的身体……在一阵自我唠叨后,她就惊觉了自己这样举动的愚蠢,很快的就将浴巾拉开放至床上,紧皱着眉头,满脸生气的穿上轻薄衣裙。

    清醒了身上累积许久的污及疲累后,修德并未如黛安一般围着一条浴巾就走出来,他是在浴室里就穿好了衣物,在刚打开门时,与自己单独同处一室的女子正在哼着一首轻快的曲调,但这首本应让人感受到愉快的曲子却令修德感到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沉重、哀伤。

    黛安从修德刚走出浴室时就一直望着他,直到他走近自己时,黛安才将这首曲子作个完结。

    「我的祖母说过,这首曲子只有真正经过伤痛的人才能了解其中的真义,那个时侯的我以及前刻锺之前的我都并不相信……不过从现在的你看来,我是不是该相信了呢?」

    黛安坐在床上,仰望着修德带有哀黯气息的平凡脸孔。

    修德看了她几秒锺后,就转过身走向床铺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在那同时才出口说道:

    「这种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才对吧?我应该是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修德将身体包里在棉被之中。

    「再说,与其讨论这样没有用的问题,倒不如早早上床,养足明天的精神吧?」

    「喔?是吗?」

    黛安也不落后,随之躺在修德的身旁,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黛安与修德躺的位置是与修德紧紧靠在一起,肩与肩不留细缝的贴着。

    修德原本想要出声提醒黛安这件事情,但是黛安却更早抢先在他之前说话。

    「你说过会在这个城市里待几天,为的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跟你那位叫作迪雅哥的朋友有关系吧?」

    修德自己移了移身子,在稍微离黛安有一点距离后回答道:

    「在这座布罗克市中,有一位专门寻人的占卜师,以前在旅行时曾听说,那位占卜师从没失算记录,而请托的人往往也能找得到要寻找的人……无论找回来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如果他真有你说得这么厉害,那应该是很有名气甚至有可能只会帮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寻找失踪的人吧?哪还可能轮到你呢?」

    黛安的问话如同石沉大海般没了回应,几十秒后,黛安如同之前一样,挂着一副平淡的表情想着:又来了。

    黛安的说法,修德当然也明白,凭他这样乡村身份的平民,哪可能轻松见到那位占卜师,甚至要求他为自己占卜呢?修德来到布罗克市,其实也是带点碰运气的性质而前来的,虽然成功的机率不大,但这也好过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旅行寻找迪雅哥来得好多了吧?

    沉寂了许久,正当修德准备进入睡眠时,黛安突然的就发出了一个问题。

    「迪雅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听得出来这是黛安在无聊至极时所发出的提问,修德感到十分烦燥……

    「小家子气、爱睡懒觉,总喜欢嘲讽别人……」

    也因此,回答的方式也是如此直接,却也是正中要点的述说方式。

    「嗯──」

    黛安突然发出了个怪声调,她在床上用手   「如果她真的如你所,“只是”一个这样充满缺点的人的话,你也不会像这样子为了她而踏上旅程吧?你大可以待在自己的家乡吃闲饭的。」

    不入耳的话语传进了修德的耳中,他不悦的闭上眼睛逃避黛安的视线,并且将睡姿改成了横躺。

    「……能不能安静下来啊?平常的你可没这么多话。」

    「嗯哼,我在睡觉前总得要说说话,真到累了为止我才有安心睡觉的感觉。」

    这番莫名奇妙的话语让修德的眉头皱了一下。

    「之前怎么不见你这样?」

    「那不一样啊,在野外时我从不打算熟睡的,长久以来的旅行经验使我有了这样的习惯。」

    「嗯……我可以请你跟野外一样吗?」

    黛安在月夜下的黑暗中浅笑了一下。

    「无理无理──平常都睡得这么浅,今日可要好好进补一下!」

    「也就是说,你并不打算听我的话?」

    「是的。」

    「真是恶质的习惯……」

    「啊啊,谢谢夸奖。」

    ……

    这一晚,修德造了个梦,那是个他从小到大常造的恶梦,也是他所曾经经历过的事件。

    那是他小时侯的事情了,在他们家准备移居到图拉村时所发生的事情,那在当时的他看来,就是如同恶梦般的经历。

    在那一个夜晚,正值满月的夜晚。

    月亮好圆好漂亮,修德从被兄长紧拥的细缝中仰望中天空,他真的觉得这个凉叟的夜晚很美丽……

    有人在哭泣,是一位成年的女性,而那个女性正是他的母亲蕾妮,她正伏在父亲的身上嚎淘大哭。

    无声的泪水从修德的眼中流出,哥哥的手臂……好硬,已经挣不开来了,他的手臂自然的环绕在哥哥的背上,他摸到的是已流不出鲜血的冰冷伤口,黏乎乎的血液沾满在他的小手上。

    往左右看去,被冷风吹过如波浪般抖动的草原上,躺着的有十二个人,其中有一半的人是他至亲的亲人──叁岁多爱哭闹的弟弟、小他一岁的亲妹妹、大不了他几个月的嚣张堂姐、平日总是爱吹牛的叔叔、常常斤斤计较的小气婶婶……以及,全身被母亲的眼泪弄得湿透了的父亲。

    这只是一起普通强盗团劫财杀人的事件罢了,这是他以往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掌握命运的那个人却偏偏让他们遇到了。

    看着这一幕红色鲜血所组成的场景,修德意外的发现到,他还保有自己在现实中的思考,如果是在之前,在这个梦境中,他都会无法抗拒的迷失在其中,他没有办法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境,许久以来不断重复的恶梦……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却能够认清这个事实。

    他与母亲之所以能够获救的原因在於一旁的男人。

    修德将视线移到在这片草原上独独还站着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的名字叫作凯兹,他是迪雅哥的父亲,这个时侯他的身份是图拉村警备队队长。还记得,在这个时侯他会将自己与已经死去的哥哥一同抱起来,带着悲哀的眼神看着自己,还记得,那个时侯的自己彷佛就像是痴呆一般,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眼泪不断的流下,停也停不下来。

    不过,这次不一样,在这次的梦境中,凯兹并没有过来,修德仰望着凯兹足以遮住月光的高大身躯,他发现到,这个救了他的男人也正在流泪,男人的手中则正抱着一个娇小的身躯。

    他的心,慌了。

    修德背着哥哥比他高壮许多的身体硬是站了起来,伴着月光,他看到的是迪雅哥苍白毫无血色面容,以及鲜红如血液般的朱唇……视线移下,入目的是在他的认知中,只有自己的巨剑才能造成的恐怖伤口……

    「啊……啊……」

    修德全身剧烈的发抖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发出惊惧的叫声。

    迪雅哥的小嘴一张一合的,那应该是没有声音,但是那份话语却从内心中传达给了修德。

    「不需要后悔,你做的是对的……」

    ……

    修德在床上了起来,他全身都是冷汗,就连眼睛的焦距都还没有恢复。

    现时天色还未有亮起的迹象,在修德身旁的黛安也还在深睡中,她的睡相并不太好,她的大腿甚至整个挂在修德的身上。

    修德已经无暇思索刚刚与平日间不同的梦境,他只是望向窗外,看着外面的月光,直觉得这个月夜与那天的月夜是多么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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