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忽然落了一个空,无措地握在了一起,急急说道:“手续,只是手续而已。”

    废话,婚姻当然就是一纸手续,这手续受法律保护,在一天,就固若金汤一天。

    我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两手把身体抱得紧紧的,瞪视着他,就是这样了吧,我的还没萌芽的小恋爱,就要在此刻结束了吧。

    “在香港,我和前妻是在香港注册结婚的,所以离婚的手续也需要去香港办理。我身体刚痊愈没有多久,拖到去年才开始着手办。可香港去年生事,谁都过不去。本来打算春节一结束,就马上再过去办。我以为,反正已经近在咫尺,我就……开始准备面对新的感情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你……”

    他眼睛紧紧盯着我,我无论如何屏息凝气,脑子都一团乱。

    我试图在混乱里抽取这些话里的真实性。可是,有必要吗?我要听这些解释吗?有这个必要吗?

    “春节后,流感又开始了,还是没办法过去。目前的解决方案是,我正在联系她的户口所在地法院,看看能不能在特殊情况下找到新的办法。”

    他一定是把这番话准备了很久,才能如此口齿清晰,条理通顺。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果然今天不应该素颜的,脸一定已经红了,红了就不好褪。粉底是个好铠甲,在职场上从不辜负我,总能保证我拂袖而去或是据理力争的时候,面色如常,看起来毫无情绪波动。

    现在我真需要密密地在脸上敷上一层粉,把自己隔绝起来。

    “所以,你原本是想一边跟我约着会,一边偷偷地把离婚手续办了,反正我不需要知道,神不知鬼不觉就好?”我压低声音慢慢一字一句地说,抽丝剥茧出一个事实。

    他胸口起伏,“对不起。是我不周到。但是……”

    我盯着他,仔细听他那句但是。

    “但是你已经出现了。”他的手抬起来挥动一下,声音有些哑。忽然,他凑过来捉住我的手,哀求着:“三个月,请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我再一次把手抽出来,牙齿暗暗咬着嘴唇的内侧。果然一切都是假象,果然一切都是泡沫,果然太美好的事物,最后你会发现它们都是虚幻。

    “原来你是别人的丈夫啊。”我轻轻嘲弄了一句,用恍然大悟般的声音,我甚至让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然后直起身,向后靠在沙发扶手上。

    这种事情我见过太多了。雅致的下午茶聚会,穿着羊绒西装的中年名流笑容里透露着风雅和从容,在小提琴声中对着年轻的少妇们说:“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才是夫。”

    豪华的宴会上灯火通明,刚在媒体上大肆宣扬订婚的女明星,却在缠着桌上的富豪为她买一块石头,娇嗔道:“不然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婚姻如此被人作弄,被人作践,我的嘴角嘲弄地上扬,以前只以为中年人才会做出这些丑恶的嘴脸,眼前这年轻的男孩子竟也有那么油污的心灵吗?

    “我不是别人的丈夫。”那年轻人忽然变得严厉起来,“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一个枷锁,没有套着我,也没有套着她。女方早就卸下来了,她对我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她早就开始面对新生活了。据我所知,她从抛弃我到目前为止,已经交过起码两任男友。我和她在离婚的事上完全没有异议,没有孩子,财产也没有模糊不清的部分。”

    他顿一顿,一字一句说;“我是自由的,只是需要一个签字。”

    我不再看他,我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眼神盯着虚空,“不,你不是自由的。”

    他的声音兀自在那里问:“为什么?你说说看。”

    “那个签字是最令人烦恼的一件事,只要是没签下去,你就远远不是自由的。我为了那签字痛苦了很长时间,耗费了很多勇气、挫败和奔波,好不容易把自己恢复成了干干净净的单身。你现在想让我和一个没有离婚的男人纠缠不清,弄脏自己吗?”

    我又看向他:“我费了那么大力气争取来的恋爱的资格,你又没拿到,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只是因为你的妻子这样做了?”

    他一时间哽住,脸色铁青。

    “你应该一早告诉我,这本来是一场虚幻。”我叹口气,觉得失望透顶。

    “不,那不是虚幻。”他摇头,再摇头,像是要把意识摇回来:“那是可以解决的,那只是正待解决的一个现实问题。等流感过去,我会很快拿到单身的身份。”

    我冷笑,“什么时候过去呢?你让我给你三个月,你是在预言它三个月之后可以过去吗?如果它继续扩大,再扩大呢?”

    “那我也一定能找到办法办好。”他死死盯着我。

    他那样一个庞大的身躯,带着这样破釜沉舟的神情,说这样的话,不可谓是冲击力不大的。我一瞬间竟对那个眼神有了些许信任。

    心一松,忽然我仿佛被一股酸意呛了一下。完了,我肩膀微微耸起来,一股熟悉的酸痛感从心里涌上来,像注射了一针强酸,再随着血液涌动到四肢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酸痛曾经袭击过我几次,在得不到学长的回馈时有过,在离婚后带着孩子的孤独夜里有过,它已经消逝很久了,我以为它已经不再是我的困扰之一,没想到这个时候又卷土重来。

    我虽然没有得过什么病,但我总觉得心痛和真正的生理痛也许没什么区别,它如此迅猛又真实,泪水还没滴下来,我已经痛到要佝偻起脊背。我以为那是长久的不快乐积累下来的顽疾,只会在一重重的失望后出现。

    我没想到,这次心痛来得竟这么快。

    “没关系,他还不是谁,他还不是。”我在心里默念着,抵抗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反应这么强烈,也许他说得是对的,那只是一个签字而已,早晚会签在该签的地方,不会有任何人对我们有任何干扰,我们只管按部就班地约会,也许爱情会慢慢滋生,不会有人为此伤心或不满,也不必感到内疚,等到它签好了,或者我们也可以顺便讨论一下婚姻的可能性。

    可是,我就是无法忍受美好的感受里掺杂任何的瑕疵,我在瑕疵里呆得太久,已经深恶痛绝。这大纰漏实在太恶劣。

    他抱住我,直直看进我眼睛里,“你相信我,我三个月内会解决好。请你给我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

    我看着他,我能信任他吗?这只是第四次约会,我还有逃脱的可能性。

    我的眼神飘忽不定。

    “你得知道,墨墨,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这么真实的好感,我对这个过程也很惊讶,我平时的生活和这几天完全不同。我知道我需要等,但我真的想尽快地靠近你,而不是等到,猴年马月。”

    我被那“猴年马月”的措辞微微惊住,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他苦笑着继续说:“昨天和你说过,我觉得最亲近的人应该没有秘密,我不想欺骗,请你相信我会努力,也许不用等到流感结束,我就会找到办法了。我会尽快解决。”

    我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深呼吸,等待那游离在四肢里的酸痛慢慢过去。

    但心里的阴影如同一块腐蚀的凝胶,堵在毛细血管的各处。

    “我会考虑。”我晃悠悠站起身,忍着疼痛拿过外套,匆匆穿上。

    回了家,我倒头就睡,管它天大的麻烦,藏在被窝里一定能够逃逸两三个小时。

    一直睡到晚上九点,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抬手扭开台灯,发呆,尽量不去想下午的谈话,以免那酸痛又回来。

    家里的猫也在床上,应该是像往常一样,盘在离我脚三尺开外的角落里睡着,此时看我醒了,便迟迟疑疑地想要起身。

    我打个滚靠近过去,想用它毛茸茸的身体安慰我脆弱的小心灵,结果它连连后退,就是不肯让我碰到它,然后转个身,蹭一下上了五斗柜,逃之夭夭。

    我气得埋怨:“养了四五年了,还是只知道逃跑,只知道逃跑,我难道会伤害你吗?”

    骂完又揪着枕头躺下。

    结果猫又回转过来,细脚伶仃,无声无息地走到我枕头边,用脑袋蹭我的手。

    我伸开手指,挠着它近在咫尺的头,静静说:“你呀,和我一模一样。”

    我一边挠着猫头,一边在心里想那倒霉的文件,倒霉的签字。我在百度上搜索香港婚姻注册,看一些跨国婚姻者的科普,有亲历者一一列出在内地登记结婚需要递交复杂的资料,国外的、国内的、居住地的、户口所在地的,需要耗时个把月才能把资料收集整齐,公证完毕。

    香港注册则简单得多,旅行购物加注册结婚,一天搞定,成为很多异国夫妻的选择。

    我慢慢翻看,心里不自觉已经在为jan开脱,起码,他说的是事实。只是,他把事实说晚了一些。

    这两个人一定是欢欢喜喜地去了香港,谁也没想到一个半月后,生活会整个脱轨。

    撕扯了这么久,生死、金钱、厌烦、憎恨,终于决定一刀两断,结果赶上天灾人祸,想离婚又离不成,真是荒谬。

    我郁郁寡欢地想,怎么偏偏这么巧,天灾人祸都聚在了一起。而我呢,我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我又凭什么加入这场闹剧,害自己莫名其妙心痛?

    这可恶的流感啊,我叹口气。倒霉鬼肯定不止jan一个,一定还有很多人也同样被干扰了人生大事,已经完备周详的计划却完全落实不下去,干瞪眼,徒增烦恼。

    猫被我手指梳理得极舒服,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我低头看看它,说:“这样多好。你不要总是想着逃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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